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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号病房的真情碰撞
  作者:李乙隆 发表日期:2003-04-05 22:52:58

刘文莹正抱着小外甥嘘尿时,312号病房闪进一个高高瘦瘦、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他抱着一个小孩,满面倦色。小孩一岁多的样子,小脑袋病恹恹地靠在男人宽宽的肩膀上。男人不时把脸贴在小孩的脸蛋上,呢喃着一些抚慰的话,一副舐犊情深的样子。

又进来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女。男人对她说,妈,你来抱一下,我去拿药。农妇接过小孩,小孩见男人要走,嘴扁扁地要哭,农妇说,细叔去拿药,弟弟乖,别哭。原来那男人并非小孩的父亲。

男人拿药回来后,护士跟着来输液。男人两手按住小孩的手,絮絮叨叨地跟小孩说着话,分散小孩的注意力,以便护士输液。小孩也乖,针头打进去时哭了一声,便不哭了,看着男人,很依恋的样子。男人看小孩那充满疼惜的柔柔的眼神,使刘文莹的心软软的。

刘文莹一次次地凝视着男人。男人安抚小孩时絮絮叨叨并不使她觉得他缺少男子气。他的脸庞棱角分明,线条坚硬,目光深沉得充满内摄的力量,神情是饱经风霜后的平淡,隐隐透着沧桑,眉宇间英气逼人,举止洒脱,神采飘逸。刘文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疑问,他结婚了吗?当病房里除了两个睡着的病孩便是刘文莹和他的时候,刘文莹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面对暗恋的对象,好想开口同他说话,却又羞涩得不敢抬头看他,而他眼里似乎只有病中的侄儿。刘文莹也只能把目光聚焦在自己已逐渐康复的外甥身上。

刘文莹忽然很想让他知道自己是病孩的细姨,而正在输液的外甥睡得正香,不可能开口叫她。

姐姐送饭来了。在这个男人面前独自吃饭,刘文莹感到有些难为情,想对他客套一句“一起吃”,又羞于开口,刘文莹正踌躇着,他的母亲来换他回家吃饭。

他走后,刘文莹不再那么拘谨了,大家闲聊起来,知道他家就在这儿附近的一个住宅小区里。

一瓶液输完后,刘文莹想去叫护士来换液,走出门时,与刚回来的他碰了一下肩,一股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激活了刘文莹身上某些蛰伏的感觉。

他的侄儿病情好转了,他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眼睛也活跃了一些。她能感觉到他正在看她,看她的姐姐和外甥,也许他开始揣度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了。

小外甥醒了,叫她细姨,关系明朗了。

姐姐同他交谈起来。凭某种奇特的感觉,刘文莹总觉得他仍处于单身状态。姐姐问他是否结婚了,刘文莹的心还是提了起来,她的眼睛看着另一旁,耳朵却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他稍作沉吟,说,结婚了。刘文莹听后有点沮丧,只是她一直表现得对他们的谈话漫不经心,谁也没有觉察到她表情的变化。后来,他回答“结婚了”之时的沉吟被刘文莹反复揣测着。

尽管他说他结婚了,刘文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他。看他时,不管是背影还是侧影,刘文莹一不留神便陷入了凝眸状态。他站在窗前打手提电话指挥下属时的果断、干练,他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忽然停下来苦思冥想的神情,简直帅呆了。这样凝眸于一个男人,对于刘文莹来说,还是第一次。也许见到他之前,在刘文莹的心灵深处,一次次地涂抹着一个男人的影子,那个影子一直处于模糊状态,见到他之后,便一下子明朗起来:就是这个人。

刘文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目光逐渐穿过他淡淡的表情,窥到他淡淡表情后面那充满诗人气质的忧郁,那份饱经沧桑的成熟,读懂他深沉的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刚毅与执著,感觉到他满腔的爱如地下的岩浆找不到突破口,看似平静却日夜澎湃着。他无比刚毅却又温柔无比。刘文莹觉得他一旦与一个人相爱,将会终生不渝,生死与共。他有时也把目光洒落在刘文莹身上,她好想与他久久地对视,无声地倾诉自己的情怀,可一碰到他的目光,刘文莹心如鹿撞,一触即溃。尽管对视的时间极短,刘文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能使人死去活来的缠绵。作为一个已婚男士,用缠绵的眼神看一个女子本来是会使人反感的,可刘文莹觉得他缠绵的目光又是那样纯净,如一泓幽泉,溺死在里面也心甘情愿。

刘文莹去办理出院手续回来,走上楼梯口,便见他在走廊的末端——312号病房的门口,看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刘文莹知道外甥出院后,她很难再看到他了,即使萍水相逢,也许将形同路人。刘文莹满怀惆怅,她再也不顾心底的羞怯,大胆地用眼睛迎着他的目光,向他走去。她是那样文静,他是那样沉默,但他们都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目光与目光的碰撞,撞击出心灵的火花,谲丽纷披……

那道走廊是那么长,又是那么短,好像走了许久许久,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又好像瞬间走完。

他们擦肩而过,一步,两步,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互相回眸,一秒,两秒,三秒。如果不是姐姐叫她,三秒之后便是省略号而不是句号。而对视时间的延长无疑会增强他们当时的勇气,也许就没有后来苦苦寻找的过程。一切的过程和结局似乎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从此刘文莹止水般的生活便有了一份期待,有了一份寻觅,尽管这份期待是那般无望,这份寻觅是那样不可理喻。

她知道他就住在这儿附近的住宅区里,可这个住宅区有二十幢楼,有几百套房,他住在哪一幢哪一套呢?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她能找到什么借口去叩开他家的门呢?如果能与他相爱一场,那真是一种奇迹。自以为心如止水、对爱情失去了期盼的刘文莹现在是那么渴望这个奇迹的发生。他的目光给她希望,她寄希望于奇迹。

她常常以散步的名义邀女伴一起到那个住宅区遛达。倘若有两三天没去,她便空虚得难受。只要到那儿去,心里便有了希望,尽管收获的总是失望,但失望之后又是满怀希望。就算遇到他又怎么样呢,他会记得她吗?刘文莹强迫自己暂时不往下想。她只想看到他,仿佛看到他她便心满意足了。她也后悔自己当初与他对视着擦肩而过时,没有鼓起勇气,把电话号码告诉他。只要有了电话,天涯海角都可以找到,人海茫茫中,没有了电话便咫尺天涯。

他们是在公共汽车上重逢的。

他比她先上车。她上车时,已没有了座位。她一眼就看到了他,而他也在她踏上车门时就发现她。他们的目光终于重逢了,交织在一起,难解难分。在目光的交融中,她向他走去,而他在她走近时站了起来。你请坐!你坐吧。他们互让着。你坐吧,他坚持着。她不好再推让,便坐下了。他就站在她身边,像个护花使者。她感到自己身边有一份坚实的依靠,足以承托她一生的幸福。这一天,离他们在312号病房的相识与别离,已经五个多月了。

这五个多月中,他也一直在寻找着她,盼望着奇迹的出现。在与她姐姐的交谈中,知道她家在医院附近,他常常骑着摩托车在那一带两三个肉菜市场上转来转去,他盼望能遇到她出来买菜。

五个多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他们也曾想过医院里目光与目光的碰撞擦出的爱之火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熄灭,那只是一个梦,一个似有若无的梦。经过多少次失望,他们的心似乎冷却了。可一旦重逢,目光的碰撞又把所有的相思点燃。

那天在公共汽车上,他先到站,便邀她一起下车,到他家坐一坐。她知道自己稍作矜持,也许便是终生的遗憾,于是接受了他的邀请。

在他家里,他说,我一直渴望能重新见到你,因为想对你作一个更正,在医院里我说我结婚了,时态助词用错了,其实应该说我结过婚。

后来他告诉她,她给我第一印象是那么美好。她清新脱俗,天使般纯洁美丽。在医院里,她穿着青色的连衣短裙、黑色的丝袜。她的披肩发有点乱,面容有点憔悴,也许是照看病孩熬夜之故。她端庄娴静,散发着古典美。她把那双蓝色的凉鞋搁在床下,把一双美丽的脚放在床前的椅上,侧坐在床头,目光柔柔地看着孩子。她的这一切在他心中凝成一尊完美的塑像。看得出她身体不大好,瘦削的身姿,苍白的面容,眉眼间的忧郁,使他产生深深的怜爱。

当刘文莹告诉他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她的病吓走了以前的男友时,他说,这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我们明天死去,今天也要好好相爱一场。

他们都在爱情或婚姻中受过伤,现在他们都觉得以前的经历,只是为了走向身边这个人。

他捧着她的脸,无限深情地望着她说,这个世界,除了爱,不知还有什么可以在乎,还有什么可以使人产生激情。

                                 (1999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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